榔头咳了一声:“现在最要紧的,是重新盖个窝,这么大冬天的。”他的妻子说:“钱呢,钱哪来。没个正经赚钱的。没用,以后靠你了,进厂上班去。”榔头说:“没钱打点啊。”宋德旺嘿嘿笑。母亲剜他一眼,又拉他手。
怕他泄露二女儿留的钱。“你们给我好好的,”她说,“一家只剩四口了,可别把家搞散了。”宋德旺说:“人总要死的,死了也就散了。”母亲说:“打你个小崽子。”榔头说:“德旺,怎么尽说怪话。”母亲说:“老不死的,你插什么嘴。”宋没用始终默然,抽一根麦秆,扭起,松开。手指渐渐停住。她跪坐着,睡着了。
宋没用度过了艰难一日。
母亲命令找人。她在棚户区乱转,猜测二姐去吴先生家。二姐能用标准上海话,称呼东家“吴先生”。一年前,趁吴先生全家度假,她带宋没用去洗澡。那是大姐过世不久,她似乎对小妹友善了些。
吴先生住三层房子,有小花园,屋里开暖气。宋没用第一次见沙发、油画、钢琴、手工地毯、丝质挂墙、西洋石膏像。每样都想摸摸,被二姐呵止。她在浴缸里,躺了两小时,愣怔怔对着冰花似的水晶吊灯,直至二姐拽起她。
宋没用记得,吴先生家在东南。出药水弄,左拐,右转,再左拐。很快迷了方向。她满城乱撞,不敢停步,怕被冻僵。风从每个衣物缺口袭击她,一掌一掌,扇击开皴的面颊。梧桐枝条、广告纸牌、店头彩带,往同一方向翻滚。垃圾被刮离地面,旋转飞舞。她不能捡拾它们,换成钱币,因而惋惜。当风尘扑鼻,无法呼吸,她会躲进商店,直至被店员驱赶。教263会医院不赶人。她缩在门口,观察片刻,走去挤在椅子上,大半屁股悬空。浑身一松,霎时盹住。她做了简短的梦,在吴先生家,浴缸白如雪,滑似油。她洗得浑身酸痛。醒了,果然浑身酸痛,额头火烧火燎。她想喝水,吃东西,还想躺倒不起。一个护士笑眯眯过来,问她怎么了。她记起父亲说,“红头发人医院”白白剁掉他的手。她推开护士,逃出去。